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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假若》/《五次江澄想离开,一次他没有》,感谢 @烟无纵 提供的新名字!❤
现代黑道au
黑道人士魏X大学生澄
万字预警
江家曾有三个孩子,江家覆灭后,江枫眠夫妇与小儿江晚吟确定为死亡,长子改名为魏婴与长女江厌离被收养入温家以图日后卖命。
十年后,魏婴遇到了一无所知的大学生江澄。
这段强行开始的关系该怎么惨烈收场呢?
从前断断续续连载过一些,整理了大半月终于能出个上了【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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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今天要做一道菜。
手上干净利落地切着菜,刀刃剁在菜板上咚咚地响。
魏婴把衣冠禽兽的派头做得甚足,纸醉金迷喜怒无常,旁人见了便是鄙夷之下战战兢兢,连他是什么喜好都看不出。
但江澄知道,魏婴嗜辣。
他要做一道只有魏婴会喜欢、奇辣无比的菜。
金黄的油入锅不久便晃出了沫,花椒成碗成碗地下,哔啵声不断,小小的颗粒便欢快地迸出了热滚滚的辛香。
江澄眼眶一热,大抵是熏得厉害。
魏婴为人便如这霸道的佐料,狠狠钻进你的五感,你奋力抵抗,仍不得解脱,转首再看,这气息已染便全身了。
端着餐盘出来,男士围裙便让江澄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连里面的衬衫长裤随后也被丢了出去。
江澄换上新衣系着半开襟的透明纽扣,冲佣人下令,“把这些衣服都扔了。”
染便全身,我也敢刮骨疗毒。
霸道总裁总是围着玛丽苏女主转是无知者的浮夸幻想,产业遍地之人的忙碌不容小觑。
佣人劝了几番,江澄还是坚持要等。他神经质似的关闭一盏又一盏光源,最后除了餐桌上的顶灯整栋建筑都陷入了沉睡。
最后,江澄坐在餐桌前,他做的那一道众星捧月似的摆在中央,凉透的餐盘里凝固的油脂恶心地反着光。
入秋后魏婴便把住处所有能坐的地方都换成了加软垫的家具,柔软且温暖。
江澄坐着,面无表情地陷进这份软度,却想起了他曾经的出租屋,那把既掉漆钉也松的老旧木椅,动一动就是一阵噪音。
与魏婴相遇的第一天,江澄被压着坐上去,就再也没能离开。
他试过怒吼、谩骂、求救,拼命扭动被胶带缠住的四肢关节,他期望过这个恶魔能畏惧法律,期望过邻居听到动静并报警,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魏婴就那样看着他挣扎,听着木椅吱呀吱呀地尖叫,不久木椅不堪重负倒地,他就笑着看他在浮尘里小声小声地抽泣。
干渴和饥饿相对可以忍受,可悲的是连小解这样的生理需要都被忽视,成人的尊严不允许江澄废人一样随地疏解。
于是,恳求成了唯一的武器。
那是江澄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人的尊严,可以被贬低到什么地步。
江澄以为魏婴带走他会关起来,找个人烟稀少的郊区,找座不见天日的小楼,找群眼与口形同虚设的佣人。
关起来,藏起来。
这个社会从此便少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名字。
魏婴对他的幼稚猜想忍不住发笑,事实上他甚至没有把江澄带离这座城市。
巨大的落地窗取代了墙体,日光毫无阻碍地穿透晶体,平等地落于城市的大街小巷。江澄伸出手掌五指与玻璃贴合,目光稍微压低便是一个俯瞰,层层叠叠的建筑尽收眼底。
在这样的高度自然是听不到声音的,奔走的白领学生都渺小得像蚁群,三三两两的巡警制服鲜明,在哨卡处停顿下来似乎在彼此交谈。
绑架、胁迫、监禁、侵害……无论哪一样皆是挑战这个国家白纸黑字的律法。可他却敢光明正大将人放在这里,与警察比邻。
江澄立于市中心,最显眼的一栋建筑顶层,无端胆寒。
出乎意料的妄行,只有两个原因——绝对愚蠢或绝对实力。
“亲爱的。”
魏婴在唤他,眉眼笑意不尽,“快去上课吧,你们教授的课,去晚了,当心被骂。”
江澄被这突然的自由赦免砸得眼冒金星。
魏婴亲昵地凑过来,一口叼住他的耳垂在齿间研磨,不痛,温热湿痒,溢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
“你可以逃,但你要付得起代价。”
江澄破天荒的被扣了学分,教授给的原因是学习态度恶劣。
魏婴此前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给他请了假,但算计得刚刚好,只有三天,多一个小时都没有,显然不屑给他整顿心情的时间。
江澄神情恍惚地迎着教授劈头盖脸的训斥。人至中年的教授气如洪钟,而在如今的江澄听来,只是字面上那个意思,几番过滤,只剩下嗡嗡的笨重钟声。
让他忆起小时候院长牵着去过的破旧教堂,奔波十几里路只有那么一间,洗得发色的长袍挂在枯瘦的牧师身上,穿梭在一群群还未放下农具的村民间。
瘦小的江澄坐在靠窗的长椅上,訇然钟响,便惊起一片白鸽。
“……你去哪?!江澄你给我回来!江澄!!”
教授的呼喊根本无关紧要。
他飞快地奔跑着,逃离学校,逃离课堂,就像院长去世那天,牧师在领人祷告——
『我灵愁苦,要发出言语。我心苦恼,要吐露哀情』
『神啊,求你垂听我呼求之音,因我向你祈祷』
『神啊,求你定他们的罪,愿其因自己的计谋跌倒』
『神啊,我投靠你,求你救我脱离一切追赶我之人』
……
“For evil men will be cut off。”
凡作恶者,必予断绝。
时隔多年,浮世喧嚣里,江澄放大的瞳孔内又掠过了那日的飞鸟。
愤恨的泪混着虚汗一同砸在屏幕上。
“喂,我……我要报案……”
江澄是被警车带走的。
电话那边问他报什么案,他想了想,回了,绑架案,胁迫案。
更露骨的定义,终究是不好启齿,他想留着当面再说。
于是那边又问了,人在哪?可需要立即解救?可知道是谁?他只听进了最后一句,如实说了,那人叫魏婴。
那边忽然没了声响,半晌才重复道,魏婴?
江澄攥着手机声音发颤,是,魏晋的魏,婴儿的儿……不是不是,是婴儿的婴。
吐出恶人名字如灌下烈酒,热辣辣的好似整个发声系统都着了火,他蹲在绿化带围栏下,红着眼手抖得拿不稳手机,咚的一声摔在柏油路上,页面闪了闪,便暗了。
江澄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位置。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们抓捕他。
局长亲自来录口供,看着是一脸笑相很是亲切,警服穿得松松垮垮,若是手里拿着把扇子,只怕要当众摇了起来。
“请坐,快请坐——”聂怀桑笑着招手,仿佛两人正在大排档点菜。
江澄不安地慢慢坐下,眼睛不知该望哪处,只知道电视上报案都是要问东西的,于是怯生生道:“是要问我问题吗?”
“对,放轻松,别这么紧张。”聂怀桑挥手叫旁人出去,做了个隐蔽的手势,下属点点头,出去便关了监控。
江澄听了聂怀桑的话慢慢放下了心,为自己此前的多疑感到羞愧,人民警察都怀疑还能有谁值得信任?
桌上那几张纸聂怀桑随手翻了两下便扔到一边,拖长了音,“你说你要报案的这个犯人——是魏婴?”
很久以后,江澄再回想起这一幕才发觉,这个所谓面善的局长的说辞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世界之大,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他提到却不是说“叫魏婴”,而是“是魏婴”。
显然他很清楚,江澄指的是在这个城市,独一无二的那个魏婴。
但此时,江澄毫无所觉,点头道:“对,他在三天前……”
聂怀桑抬手制止他,“你是他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江澄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瞪大了眼睛,大声申辩道:“我……我不是他什么人!”
聂怀桑瞅着这张生面孔,摸着下巴问:“他让人打你了?不会吧,他这么闲?”
“没有,他是——”
聂怀桑显然没兴趣给他多说话的机会,“那他是叫你老板开了你?”
“不是,我还是学生……”
“那就是你哪个朋友得罪了他吧?”
“不是……够了!”江澄忍无可忍地拍桌站起来,动作过猛牵到了某处让他的站姿有些奇怪,他脸上青白交错,“他对我——”
音量从一开始的咆哮最后降至呢喃的程度,“对我……对我强行……”
聂怀桑面上闪过一丝戏谑与了然,连连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真是的,不早说,他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一边站起身一边毫不顾忌地摸出手机拨号,打了一遍,不接,又一遍,还是不接。
江澄急白了嘴唇还想说什么,聂怀桑却仿佛跟电话对面那人杠上了,打了第三遍,几个忙音过后接通了那一瞬,仿佛点燃了整整一车的炸药桶,怒吼声挡都挡不住:“聂怀桑你他妈最好真有急事找我!!!”
聂怀桑皱着眉把话筒挪远些,“消消气,消消气啊。都几点了,你怎么还睡呢?”
那边更窝火了,“老子才睡两个小时!”
得,正撞枪口上了。
聂怀桑连忙哄着这位爷,“哥,您是我亲哥,别气了成吗?我是真有要紧事找你。”
那边似乎啧了一声,“说。”
聂怀桑松了口气,“弄了个新相好的,魏少你也不看着些。这不,都跑到我这儿来告你了!”
这句一说完,便陷入了两相沉默。
魏婴:“……”在等着下文。
聂怀桑:“……”并没有下文。
憋了一会儿,那边忍不住开口了,“……就这事?”
聂怀桑忽然摸不着底了,“额……嗯,这不是让我给拦下来了么,我这把人给你送回去?”
“用不着,叫他玩累了自己回来。不说了怀桑,晚上老地方见。”
挂得干脆利落。
……
“听见了?”聂怀桑把手机塞回兜里,拍拍面如土色的江澄肩膀,“你也用不着太怕,回去认个错服个软,他也不是特计较的人。”
江澄被这轻轻一拍瘫坐回椅子上,失去了站立的勇气。
江澄呆滞地盯着空荡荡的审讯室,心里燃着的复仇的欲望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拍灭,压得永世不得超生。
……他为什么来到这儿?
是为了说出来。
全部,全部都说出来——那个混蛋是怎么闯进他的房子,怎么做出那些龌龊事,怎么让他活的这二十年一文不值!
他要告诉每一个人他是怎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所以……他该到何处诉说呢?
等等……
魏婴来的时候,是白天吗?还是晚上?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
是白天吧,是白天才对,眼泪糊住眼睛时疼得一仰面却亮得快晃瞎了他的眼,那么白的光,那么亮,是白天,绝对是白天……
……不,也有可能是晚上,天花板上的灯很亮,可是那天……他有开灯吗?有吗?
……
越想越乱,江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抱着头跪在地上哆嗦个不停。
那畜生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他做了那事?第一天晚上?第二天中午?还是第三天凌晨?
……他记不清了,他为什么记不清……他该记清的,该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桩桩件件记得无比清楚才对!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江澄仿佛看到了魏婴,嘴角挂着江澄恨透了的一抹荒唐的笑。
“魏婴”站在桌前看着他笑,似笑非笑的眼神瞅着他,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
“魏婴”又好像坐在他刚才的座位上,嘲弄地瞥了他一眼,觉得滑稽又可笑。
魏婴……魏婴……
好像哪里都是魏婴那副扭曲的恶人面孔,江澄的手指扣进发丛拉出了血丝,最后一滴泪砸在审讯室的地板上。
“喂?魏婴?”
魏婴还没来得及开骂就被聂怀桑口气生硬地打断了,“兄弟,你这马子真出事了。”
“怎么回事……”魏婴低声问,两指夹着烟停驻在空中,一溜白烟无风自动。
魏婴没什么烟瘾,平时连火都不带,心情不好才点一根,徐徐地抽。
“我哪知道?”聂怀桑眼看着吧台护士眼光越发犀利,连忙给人把烟夺下来,“人一直坐里面不出来,我寻思着盒饭来了让他蹭一顿再走也是一样的。没想到一推门,人就一脸血地躺那儿了……”
魏婴嘴角一抽,之前含着的那口烟吐成了个断断续续的烟圈,“……大夫怎么说?病了?”
聂怀桑挠了挠头,“焦虑症,应该是种创伤后应激。打了点镇定剂在里面睡着了,目前没什么大事。”
魏婴乌黑的眼仁儿瞧了他一下,蓦地低下去,慵懒地垂着眸子,“那就养好了再说。”
聂怀桑一听不对,瞪眼道:“不是,等等……你还打算把人留着?”
魏婴不明所以地回望他。
聂怀桑两手抱胸睨着他,“我这么多年看人还是准的,你听我一句。那一看就是九头牛拉不回的性子,尝个鲜得了,这人也不像心理素质多好的样儿,真把人逼急了,兔子还会咬人呢。”
魏婴勾勾唇角,打趣道:“你这说的可不止一句啊。”
聂怀桑哼了一声,“你就不听劝吧。”
魏婴随手搭上他的肩膀,“别说野兔子,家猫还会亮爪子呢。他爱咬便叫他咬,不抻着脖子张扬一番,就不是他了。”
要的就是那股子傲,此时是碎了,可老话说得好,不破不立,不是么?
聂怀桑嘴里啧啧有声,“那您老可悠着点,别给自个折腾出个祸害来。”
魏婴笑了,连连摇头,“祸害?我还真想让他成个祸害。”
原是打算着,他要是想逃必要罚他,不曾想他这么不经打击,反倒叫人心疼了。有朝一日他这一口能啄下多少血来,自个都受着,他不叫人吃点苦头,反而没趣儿了。
聂怀桑用一种瞧着变态的眼神瞅他,“以前看你还人模狗样的,现在怎么忒不正常呢?”
“我也不知道。”魏婴摊了摊手,眉毛灵动地挑了一下,好似眸子里含了某种锐利的金属的东西,铮地陡然闪了光,“就是突然觉得,无论玩什么,都还是亲自下场有意思。”
魏婴做好了玩世不恭的准备,江澄却仿佛一夜凋零。
从前魏婴服役时去过很多地方,贫民窟的孩子从不觉得人间公义有什么重要性,红灯区的女郎视纯真为笑柄。
他其实不太能体会对于一个听着新闻联播长大的好公民而言,国家钦定的司法程序都不值得信任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绝望是什么模样,就比如这样——
江澄不再试图为自己的遭遇谋求一个“公道”,有胜负几率才叫博弈,一边倒那只是悲剧。
他不愿进食,全靠输液维持,整日整日地失眠,好像天花板的暗纹有多风情万种。一个星期就瘦得皮包骨头,病号服空荡荡得像个罩褂。
好在他并不试图自残,特护病房的护士不必提心吊胆藏起剪刀针头尼龙线。
自残是挣扎,用割裂身体的疼痛刺激灵魂无声呐喊。
而他不想挣扎。
他绝望了。
许久不回军区的魏婴抽烟又频了起来,并不刻意执着于某个牌子,只保留这么一个莫名烦躁的动作。
也许他该给病床上那人一颗枪子儿来个痛快,反正那人更期望如此。
呵,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激得魏婴脱口一句兵痞子的浑话。
当然,江澄是听不见的。
便是听见了也没差。
魏婴半倚在门框上抄手看他,怎么看怎么膈应。
瞧瞧,还咬人的兔子呢,真高估他,连啃菜的牙口都没了。
越看越憋气,魏婴忍不住开口唤道:“江澄?”
没反应。
魏婴想了想,换了个叫法:“小江?”
……什么鬼,叫自家马仔呢?
“小澄子?”
太监么?
“澄澄?”
噫……好肉麻。
……
尴尬了不是?人家从你进门到现在连床上半死不活的瘫法都没换过。
于是魏大少一把摔上门,走得脚下生风,拧着那块讨人厌的下颌骨硬生生扭过来,“叫、你、呢。”
面上凶得狠,脑子却在走神。
——这下巴都没肉了,硌啊……
悻悻地松了劲,魏婴虎着脸瞪他,手却不挪开,转拧为捧,拇指来回摩挲着粗糙起皮的唇瓣。
不好,真不好。
他头回这么干的时候,指节上的牙印三天都没消。
当真是连咬人都不会了。
托着头颅感觉沉甸甸的,却不像是什么活物,倒像是掐着什么一掰就折的东西,木头娃娃之类。
蓦地鼻根有些发酸,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你……好好休息吧。”
魏婴最后揉了把江澄那头乱糟糟的毛,掩上门出去了。
“喂,怀桑,帮我个忙……”魏婴又点了根烟,漆黑的楼道里只剩一点明明灭灭的红,幽幽地割裂空气。
“金家那只花孔雀还没死在美洲吧?”
金子轩最近不太顺。
对金家而言,能被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几个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碰上了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问题的问题。
他千不该万不该看上了温若寒老爷子的养女——江厌离。
一个穷得只剩钱的偏偏爱上一最看不起钱的。
哦,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说实话,金子轩他想娶江厌离不难。
魏婴不改姓是他傲,认死理,老爷子有多欣赏他就有多头疼他,可江厌离在温家待了十年还是姓江不姓温只能证明她有多不讨喜,简直工具人实锤。
温家是什么地方?人家电视剧玩宫斗它搞宅斗,好歹明面上是一家人私下里整得跟个丛林似的,亲的养的一大家子人,这么多年硬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地搞优胜劣汰,不知道温若寒是想筛出个十三太保还是炼个蛊王出来怎的。
如果不是她还有个能干的弟弟魏婴,她的日子一定比现在难过很多。
门第上,娶她算她高攀,但心意上,娶她算他龌龊。
江厌离的傲气不亚于魏婴,也只有在这唯二的点上,这对全无血缘的姐弟才极为神似。
说来好笑,这唯二的另一点,就是记仇。
这不大不小的圈子里谁不知姓魏的就是温若寒养的一条看门狗,还是个疯病上头的,逮谁咬谁,深得老爷子喜欢。
可打小就跟聂怀桑看着魏婴一路吃瘪长大的,金子轩太明白了,真正的温家人打死也学不会江家人护犊子这一优良传统。
一个死人能忆十年,一个家仇能记十载。
说起来,当年莲苑里那个死无全尸的孩子,才是江厌离血脉相承的弟弟。
“老爷,您孙子给您来电话了!老爷,您孙子给您来电话了——”
金子轩花了十秒反应过来,这个奇葩的来电铃声是他专给魏婴那个八百年都不一定响一回的私号设的。
那个活阎王给我打什么电话……
金子轩捧着手机情不自禁地抖腿,左腿抖完右腿抖,就差咬指甲啃嘴皮了,自觉纠结许久实际只过了几十秒,最后,牙一咬眼一闭,嗐,区区一个魏婴老子还怕了他不成?!
“喂?”金子轩本着傲娇人设不动摇,吐出极其生硬的一个字,好好一个问号都要被他捋直成感叹号。
那边没说话,一片静谧。
……
金子轩突然就慌了。
“魏、魏婴?魏婴!你打电话就打电话,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挂了啊?啊?我真挂了啊?!”
嗤。
无限电波的那边传来一声笑。
靠,这货居然笑了,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心情不错?看来这回不是为了他姐怼过来的。
金子轩稍稍松了口气,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所失态的,只听电话里魏婴施施然的声音:
“可算接了,我当你死了呢。”
……
收回前言,这小子绝对是撒气来了。
“客气。”真碰上事金子轩怂不怂另说,脑子还没转嘴已经先回敬了,“令尊死了没?”
魏婴这回是真笑了,轻轻一推,酒杯滑去对面的聂怀桑,他捧着手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太遗憾了,还健在呢。”
聂怀桑见怪不怪,灌下口酒啧啧两声,“两位爷打招呼的方式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清奇。”
“哟,怀桑也在?”金子轩把自己埋回沙发。
“是啊,可不要脸了,又来蹭酒喝。”
“赶明儿我见到聂少将可有话说了,他老弟这自律性实在不强啊。”
躺着也中枪的聂怀桑瞬间成为公敌,“喂喂,打电话是说正事的,赶紧说正事啊。”
金子轩茫然,“什么正事?”
魏婴把快燃到滤嘴的烟慢慢拧进烟灰缸,“正事就是,我这儿有个人不太听话……”
“他缺钱?”
“不是。”
“那你想让他缺钱?”
“不是。”
“你想让他给你赚钱?”
“不是。”魏婴有点晕,“你丫会聊天么?能不谈钱么?”
金子轩理所当然道:“不谈钱你找我干嘛?”
笑话,找财阀不谈钱,敢情您进金库纯瞻仰?
这逻辑听得魏婴皱眉,“……你就用的这脑子追得我姐?”
金子轩啪嗒一声闭了嘴。
“追不到真该。”魏婴补刀。
金子轩磨了磨牙准备回击。
可魏婴那个魔鬼准备抛饵了:“给你个跟我姐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机会,要不要?”
“……说来听听。”
按现代人的标准,魏婴就是典型的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后爹不算。
一般这种霸道总裁人设,都要伴随着悲惨童年、事故阴影以及自带bgm的蛋蛋忧桑,静待一个除善良以外一无是处的女孩用主角光环照亮黑暗角落。
……但凡带着以上想法的人都得做好被魏大少无情嘲笑并啐一脸的准备。
艺术的确来源于生活,虽夸大其词、单蠢可爱,且讽刺意味十足。
温若寒从莲苑带回了两个孩子的那天起,江家就注定时至今日只能作为一个破碎的符号狠狠烂在每一个遗孤缝起来的嘴巴里。
而魏婴,他却在用这张嘴微笑。
“父亲,我不会让你失望。”
恭敬又狡黠,十年如一日。
“去吧。”温若寒如是说。
一份硬壳封面文书被几根手指不断地摩挲着纸页边角。
“我说魏少,上一批生意不是还没过多久吗,这么快又来……而且这份额也太多了,都是老行家了的我也不怕同您透个底儿,单靠我这边恐怕吃不下。”
那五指像是终于在利益与实际中缩回了安全的那一边,于是文书被啪地一声合上封面,打着转儿推了回来。
“你只要搞定其中六成,剩下的我自会解决。”
魏婴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放下酒杯,冰球叮叮晃了两声,似笑非笑地露出了一侧的虎牙,在昏黄的灯光下如蛇的毒牙闪着寒光,“谁会嫌钱多呢,您说是吧?”
对方似是被这情话似的蛊惑口吻稳住了犹豫不决的那根神经。
于是当那份文件轻飘飘地滑了回来,他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容……容我再考虑考虑。”
魏婴轻轻颔首,一口饮尽了杯中剩下的琥珀色,终于露出了一点零星的笑意,“那就恭候您的好消息了。”
“阿羡,你最近在干嘛?”
江厌离今天化了淡妆,面容打理得一丝不苟,看来心情还算不错。
“我能干什么?”魏婴挑了挑眉,“吃饭睡觉嗑瓜子~”
“阿羡……”江厌离一遍唤着弟弟小名一边嗅了嗅,皱眉笃定道,“你喝酒了。”
“只是一点点,”魏婴不自然地咳了下,“不会影响谈生意的……”
虽然后半句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江厌离还是捕捉到了她不愿听到的字眼,喃喃道:“怎么这么快又……怎么回事?”
魏婴淡淡道:“这个季度,温晁那边亏空多得像蜂窝煤的洞,老爷子自然要找地方补上。”
江厌离已经过了因不公正待遇而愤怒得双颊潮红的年纪,于是她仅仅张了张口,溢出一声叹息。
魏婴漫应一声,道:“阿姐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那个……我,”江厌离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我听说……子轩要回来了?”
“信息真灵通。”魏婴忍不住笑了,“‘子轩’都叫上了,看来他苦头没白吃。”
“你还说!”江厌离小声叫道,红了耳尖,“是不是你这个小混蛋故意整他?”
“喂喂,别冤枉我。”魏婴连忙撇清,“他那撩妹技术烂到枉费他那张脸可不是我的锅。”
江厌离鼓着脸不说话。
“放心啦,阿姐~”魏婴一双桃花眼满满的揶揄气息,“别说美洲,他就是从火星回来,哪儿都不去都得先来找你不是?瞎担心什么呢,怕他抱个黑皮美人回来?”
“阿羡!”
“好好,我不说他了。”魏婴举手投降,“对了阿姐,有个人……我想让你见见。不过不是现在,得过段时间。”
江厌离不免有些诧异,“谁?”
“一个……很特别的人。”魏婴揉着被酒精刺激得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难得笑得有些疲惫,“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他简直像极了……我们共同怀念的那个人。
江厌离心里莫名打起了鼓。
魏婴是她仅有的弟弟,魏婴从不示弱。
所以当他像倦怠的野兽露出肚皮一样毫不掩饰地显露堪称脆弱的情绪时……他让她感到危险。
因为野兽就是野兽,獠牙还是獠牙,一切脆弱表象,都是为了下一场更出其不意的狩猎。
“他病了,我想让他搬到莲苑。”魏婴在用商量的口吻说着一句肯定句,“你说呢,阿姐?”
“……我会叫人好好打扫一下老宅。”江厌离似乎找不到一个明面上的理由拒绝。
“那就拜托阿姐了~”
江厌离咬了咬下唇,火辣辣地疼,“阿羡,我只剩你一个弟弟了。”
魏婴怔了怔,“我知道。”
默了默,重复道:“我知道。”
魏婴已经好几天没有去看江澄了。
私护依旧每天把江澄的病情报告和照片发到魏婴的邮箱。报告里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人眼晕,魏婴瞥了一眼,就往下一划,直接翻到照片那里。
照片并没有拍得十分近,仅是个侧面的半身照,隐约见得个青白的侧脸,半掩在略长的发丝下。
魏婴顿了两秒,又划回去翻看那一堆堆文字里标了红色下划线的数字。
——江澄的情况越发不好了。
就算只对专业医疗略懂一二,魏婴也看得出这病情是半点没有好转的迹象,就这么不痛不痒地吊着,就算是不错了。
末尾的督导意见里仍添上例行不变的一句:建议精神科医生会诊。
魏婴退邮箱前照例删了记录,照印象拨了个号放一边,响两声便接了起来,“……魏先生?”
魏婴嗯了一声,一脚踩上离合。
对方斟酌着说:“您是终于考虑好会诊了吗?”
“不,出院。”
“魏先生,现在病人的情况不适合出院,这边还是建议您考虑我们的意见……”
魏婴手上利落地打着方向盘,未等对方说完便接着把平淡无波的声音砸进收音孔,“我大概还有半个钟头到地方接人,够你弄好手续了吧?”
空气安静了一瞬。
“……半小时内病人会送到地下停车场b2层西区。”
“麻烦你了。”魏婴用毫无诚意的语气说道。
也许大多数平头百姓对此一无所知,一项医疗技术在得到普及使用之前,早在无数个实验体身上试验了无数次,经过数以百计的交叉对比阶段性研讨跟进……最终的最终,得到上市的许可,这才入了世人的眼,成了医疗收费单上的一个项目。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如果选择适当,某个郊区的科研中心或许才是该疾病最好的医院。
十年前,莲苑便是这么个地方,但它十分的……名不经传。至少在明面上,它只是一处没什么市值的旧房产。
同一般显赫过的家族不同,江家的旧地并没有分布在一线城市或是依山傍水风景宜人的地方。莲苑坐落在平平无奇的郊区,不远就是一片农田。
那是虞夫人的嫁妆之一,据说是她儿时居住的地方,她的孩子们也在这里降生长大。
如今老爷和夫人都已故去多年,但虞夫人在世时的下人还守在这栋宅子里,偶尔大小姐江厌离会回来住一两日,那位中年妇人便会提前打扫好房间,守着旧时的礼数迎接。
魏婴已经许多年没有回来,虽然他不屑于承认什么PTSD,但在这方面,他的确不如阿姐那样豁达。
车子驶入田间小道,一路颠簸不停,这路倒是同儿时一样坑坑洼洼,这么多年也不见好。后座的江澄差点被颠得摔下来,魏婴暗自下定决心有空一定得找个由头捐笔钱修修这条路。
终于,差不多脏成了出完任务的越野车的跑车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绕着颇有西式风格的围墙转了一圈,被一道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铁门拦住了去路。
魏婴犹豫了一下,鸣个喇叭示意会不会太失礼,就见花纹斑驳的铁门后快步走出个妇人,远远地挥着手臂,一如魏婴记忆中的场景,看来是等了多时了。
这么多年过去,魏婴总算找回了一点不那么让他焦虑的回忆,他连忙解了安全带下车迎上去。
“银姨,我回来了。”
江澄醒来时便见这样一幕。
少许镇定剂刚好让他睁眼便见这栋老旧庄园的色彩暗沉的落地窗和开满蔷薇的西式阳台。
不是看腻的天花板,不是睡腻的病床,这让他用为数不多的时间好好反应了一下。
直到一条毯子劈头盖脸地丢过来挡住了视线。
“裹上,下来。”魏婴如是说。
江澄果然如他所料地没有反应。
魏婴叹了口气,自己拾起掉了一半的毯子抖开探身过去。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魏婴顿时被一股视死如归的蛮力从车门处撞开,一抹身影唰地掠过他冲向了门庭!
江澄许久未活动过的双腿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奔跑着,他仿佛嗅到蔷薇花氤氲的香气,眼里铺天盖地的惨白日光,心里迸出了血色的痛。
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接近于活着……
他全力奔跑着,即使在旁人眼中他甚至没有跑到三十米就纸人一样不伴任何叫喊声摔倒在地,发出祷告钟声一样沉闷的声响。
挣扎不起的江澄终于蜷缩在尘土里,失孤的孩子般痛哭出声。
这一出闹剧开始得猝不及防,结束得索然无味,短暂得令人咂舌,银珠给他用了点安定让他恢复平静,细细处理他摔倒蹭破的地方。
魏婴全程保持安静,没派上用场的毯子攥得越来越紧。
银珠从前便是莲苑的人,跟着夫人学了不少东西,是少有的学得杂却诊得清,她断定的病情向来不会有什么偏差。
“定期服用镇静类的药物可以一定程度上控制症状,还需要辅助心理治疗,但一直绝食不肯活动的话,身体素质跟不上。”
“他之前也会这样突然出现冲动行为吗?”
魏婴摇头,“不,从来没有,他一直……很安静。”
“那就只能再观察看看了,知道具体是受到什么因素刺激才好处理。”
魏婴默了默,“……我能做什么?”
这句话似乎问住了这位额角刻上皱纹的忠仆,她思忖了一下,道:“少爷您有时间的话可以试着多和他接触看看。”
魏婴抬首反问她,“这是基于明知道病因和我有关的前提吗?”
“少爷,实不相瞒。”银珠摘下眼镜,“在您把他带到这里来之前我都以为他在精神上已经受到了完全不可逆的伤害,即便万难之中耗时耗力地治愈,也会有终生影响。”
“但现在……”
银珠用折叠的眼镜指指眉心的位置。
“我认为他这里还活着。”
魏婴点点头,若有所思。
银珠垂了眼,“少爷,请您谅解。这孩子的底细……我需要了解一下。”
魏婴怔了怔,认真道:“您信不过我?”
银珠连忙摇了摇头,“并不是信不过您。只是……这是夫人的宅子,就算夫人不在了,来过谁,住过谁,银珠都得替夫人看着点。”
总归逝者为大。
魏婴颔首道:“好。银姨你放心,江澄的资料查出了多少我一定亲手奉上,但我也要银姨您一句实话。”
银珠顿时松了口气,“少爷您说。”
“您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您一定认得出来。”魏婴双手猛地撑在书桌上,一双染了血丝的眼就这么陡然撞进视野,“如果我弟弟回来了……至少让我知道。”
“他不是,”银珠镇定地回望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是小少爷。”
魏婴定定地看着这个坚强的女人,慢慢直起身退开,“好,我信您。”
虽说是银珠推荐的做法,但真正实施起来魏婴还是有点放不开,明明最放得开的事早已干了。
令魏婴喜忧参半的是,江澄居然对他的抗拒是真的。
先前那次奔跑仿佛是把钥匙,但是钥匙只转了一点,门也只开了一点,从那点微小的孔隙里露出了一分一毫的灵魂。
明知道魏婴一靠近,对方整扇门都在颤抖,银珠明摆着是仗着锁没焊死就让他来暴力撬开,以毒攻毒。
……这女人真的不是庸医吗?
魏婴深表怀疑。
一开始,魏婴隔三差五来看他,今天牵牵手明天捏捏脸,江澄还是每天靠输液过活,毫无进展,最多在他动手时心率略升以表抗拒。
只输液不进食,营养不良只是时间问题,当初医院想过给他插个胃管输些流食,可江澄十分抗拒。
憋了几天魏无羡终于掰着指关节想起自己本质是个恶人了,不就是绝食吗?撬开嘴往里灌!医院的人不敢动粗,他敢得很。
……结果自然是十分惨烈。
温热的米汤撒遍床铺的每个角落,碎瓷一声接着一声,被褥乱得不忍直视,连魏婴自己也不能幸免,几口米汤甚至直接喷在了他脸上。
魏婴半点不嫌脏地抹了把脸,拎起咳得有气无力的江澄,冲银珠伸手,“再给我一碗。”
一旁的银珠胆战心惊地挡在餐车前面使劲摇头,“少爷您不能再继续了,您太着急了,我当初提议的不是……”
“你当初提议的时候就该想到我迟早会这么干。”魏婴冷冷道。
银珠咽了口唾沫,“对不起少爷,是我考虑不周,您可以先把小江少爷放下吗?想让病人进食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慢慢来……”
魏婴头也不回地打断她,“车上有餐刀吧,拿把锋利的来。”
“不,等等!少爷这是为什么?”
“我敬您一声银姨是因为您是当年虞夫人带来的人,是长辈。可您的问题倒是越来越多了……”
魏婴一抬头,白色透明的汤汁就一路划至下巴要落不落地挂着,十足的狼狈。前额的头发黏腻又潮湿地垂下来纠缠在一起,半遮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他慢慢转向她,睥睨地蔑视她。
——我还真给你脸了是么?
魏婴摊开五指,仿佛托着谁的心脏,他不愿再多费口舌,简明扼要道:“刀。”
被揪着领子扔回床上,江澄佝偻着身子断断续续地呛咳,一副随时可能断了气的单薄模样。
“江澄,你可能不太了解我。”魏婴单手扯松弄脏的领带,单膝跪在床沿上,“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当然,我也不太了解你,我猜——你应该不擅长用枪。”
江澄的头发这些日子长长了些,但因为身体状况不佳,枯草似的一直没什么光泽,被魏婴攥在手里,头颅沉甸甸地往下坠,有种折草断茎的摧枯拉朽之感。
金属的刀刃冰冷地贴住江澄的下颚,冷得他一哆嗦,刀刃便往上抬了抬,锯齿刮着皮肤。
魏婴握着刀柄笑了,“所以我想,刀具比较适合你。”
血丝慢慢渗了出来,刺痛与割喉的威胁让江澄的瞳孔肉眼可见地放大。
“你觉得你这么做能让我付出任何代价吗?”魏婴的口吻状若无辜,“‘我好委屈啊,我好难过啊,怎么偏偏会是我遇到这种事,我好可怜啊,我不想活了~~~’你就是这么想的吧,嗯?”
魏婴猛地将拎着的头颅贴近自己,刀锋抵住咽喉,话风一转陡然森竣,“我再问你一遍——你觉得你这么做能让我付出任何代价吗?哪怕是一丁点。”
江澄嘴唇颤抖,瞳孔里的魏婴和他一同颤抖,嘴里还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反手把人丢开,魏婴鄙夷道,“本以为是个有种的硬骨头,现在看来你除了这张脸根本一无是处。”
江澄重重陷进柔软的床褥中,哆哆嗦嗦地爬起身,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喉咙里传来干巴巴断断续续的怪调,仿佛受惊的动物噎在嗓子里的尖啸。
“你想去哪?”
魏婴独有的暧昧语调陡然逼近,柔软得仿佛在说着情话。
这威胁让江澄毛骨悚然,嘴唇筛糠似的抖,“不……”
这声音胆怯到了极点,微弱到了极点。
这显然让魏婴不满,于是他沉静地、漠然地、看也不看地朝下捅出一刀又不假思索地整个拔起,“大点声,我听不见。”
“啊啊啊啊啊啊!!!!!!”
江澄如他所愿地嘶声惨叫,血箭涌出江澄的一侧大腿,本能地双手去压也根本止不住,小股小股的血流从指缝里溢出,因剧痛而浑身痉挛。
银珠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
抹掉脸颊溅上的血滴,魏婴拨开江澄汗湿的头发露出苍白的面孔,“你是不是觉得无论你怎么作死我都收拾不了你?嗯?”
……他怎么就能认定魏婴不会杀他?
江澄涣散的眼神慢慢重聚。
——这简直是天大的错觉。
“在我手上,死法还容得到你挑?”魏婴理所当然地说着十恶不赦的话,拍拍他的脸,“好大的脸。”
……他怎么就能认定魏婴不会在那档子事以外侮辱他?
“不过,我今儿倒是能成全你。”
餐刀看也不看地甩过去,在已经沁出一汪血泊的被褥上多添一道血痕,刀锋最终至在江澄鼻尖几寸打转。
魏婴做个一个请君自便的手势,“我可以允许你自己动手。”
……他怎么就能认定魏婴不是个该杀的混蛋?!
唰——
属于魏婴的血从金属领扣上一滴滴滚落,与江澄的血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大片的血迹在黑衬衫上晕开不明显的湿痕。
魏婴原先持刀的手此刻握住半截刀身,势要阻止刀刃刺出,可为时已晚,刀尖已经扎入魏婴一侧肩膀,双目贯血的江澄将刀柄愤恨地一推,进一步深入的刀刃便传来了与骨质摩擦的奇异触感。
做完这一切的江澄再也支撑不住,带着他不可磨灭的仇恨瘫软下来,不情不愿地阖上眼帘,手上任不肯松开刀柄,借着落势划出更大的创口。
魏婴反而松了手,任由血从指缝滴落,任由刀锋切割开皮肤,以前所未有的慷慨接受他给予的一切痛苦。
无故纠缠的两人此刻终于落得了同样的狼狈,魏婴忽然俯下身去,用噬咬的力道同江澄在血泊中接吻,他拥着他,用力到骨节发白伤口迸血。
他蓦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笑靥癫狂又充满疼痛的满足感,像个刚吸食了毒物的瘾君子,又像个寻觅一生终得所愿的浪客,此刻爱也好,痛也好,通通酣畅淋漓,心甘情愿。
江澄开始尝试进食。
求生还是求死本也只是选择,全凭当事人的意愿而定。
江澄本以为自己别无选择,财富权势武力甚至是人间公义,他的世界贫瘠到一无所有,他凭什么赢,又怎么可能赢得了?
他本该绝望地死。
偏偏魏无羡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亲手递了刀给他,告诉他,你还有一条路,杀了我,你就有另一条路。
“你为什么不杀我?”伤了腿的江澄半躺在床上输血,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易消化的苹果泥。
魏婴赤着上身换药,脸上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那不是很没意思么?”
“疯子!”江澄啐道。
魏婴哼笑一声,“不服气的话就找我来报仇啊~”
江澄这回笃定了,“疯子。”
眼观鼻鼻关心的佣人帮他把上衣换上,打理得不剩一丝褶皱,变回衣冠楚楚的恶魔,随后迈着一模一样的步子退了出去。
“我知道你是谁。”江澄正色道。
“哦?”魏婴不动声色地挨了过来,一脸坏笑,“我是谁?”
他突然十分想从江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江澄从未当面叫过他,一次也没有。这种欲望让他产生一种恼人的、难以自控的,期望。
江澄皱了皱眉,“可你不姓温,为什么?”
期望化为乌有。
魏婴面色沉了沉,“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江澄暗自腹诽这人真是喜怒无常,嘴上还是揪着话头不放,“你的女管家也这么说,我想知道为什……”
“我说了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后面几个字算得上咬牙切齿,魏婴陡然冷笑,“你现在倒是不怕我了?”
“因为你比我更求死,”江澄一字一顿道,“你想死在我手上。”
魏婴离开了房间。
一瞬夺走他所有气力的庞大情绪不是愤怒,是难堪。
江澄仇恨他的同时,在怜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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